| 江津是个好地方。这是聂荣臻老的题字。如聂帅所愿，江津跨几江的大桥也修得壮阔。桥下便是长江，在此处因肖似“几”字，江津人便唤做“几江”。廿一世纪之初，江津为重庆直辖。 沿江阔堤垂柳之上便是江津城。几江特产石斑鱼，且只存活于这一曲。据说得水性极好之人曳绳下至江底方得。此鱼生于江底，吻高于顶，倒挂躯干于长罅，殊少天敌。正自昂首满满之际，渔人往往下手便得。石斑鱼现已稀有，且能潜行一袋烟工夫的渔者也已难得，因此很难享此口福。 上行三四十里水路便是四面山，景区绵延三省区，有头道河注入几江。其水清冽，四季恒流，略无增减，更为几江带来鲜美异常的原始鱼类。其鱼曰鲫、曰鲋，身裁匀黑，逐年四月，绥绥者入江，越六月始返。鱼味醇美、少刺。倘要捕吃，“几”以下无功，此鱼洄游止于此一曲矣。 江津有骆崃山，海拔为一区之最。自新站坐车，三小时路程。路是山程，一程高比一程。上是九级十八镇，辖区广大。我随江津电视台磊君上山渡假。磊君前次因公来过，坐三菱吉普，快旅慢游一番后，得知我在渝不适，便力邀我上山。 路仅容一车通行，沿途少有车辆。行人多缠头巾、背背篓，车行十二三里方得一处人聚。有人处必有土狗，见行车亦不吠。山民多蓄水田，收过一季便用来繁衍鸭鹅。无人区常见绿鸭跃出水表，嘎嘎作声，真个逍遥福地。 渐近山顶，已似无路可走，恶竹万从。堪堪绝处，山石后忽有恶狗扑出。车停到。司机请我们稍侯，他答应车上茶场，但要先看过娃儿婆娘。 到此才知山是茶场。果然，再转弯时，目之所到，山嵴都被了层层整齐的短绿，茶树一气铺陈上去，中间或杂露长短的红土茬子，或遽然是参差的岩石。正午方过，谷地的雾气俨已涨大，偃行时，树木皆有沾染。汽车自白雾中驶过，将粉白雾粒拉入车窗，湿气匀面，泛人肌骨。 此山系形似骏马，躜蹄群相而至，因瞬时互通灵犀，便作一处朝海奔去。造物主因其美，立命为止，遂散作石山无数。司机夸口说主峰要高过一千八百米。 路至无路，便见石阶，以及轮作了农作物的茶园。初下车，并不见人家，待走之字阶走上五里，便到了一处高岗。一江津大汉猛然立在面前，大呼磊君的名字，其声震动人。 住所是一处二层楼房。峰顶落处，山势尽无，正好平地起屋。进深5米，阔15米。屋后挖一深井，储水至二楼，可作淘洗沐浴之用。倦极凭楼望，一览青无，千里快哉。 早晚雾侵不表，单寻幽处。第二日睡起即奔鸡公岭而去。一路铁塔，为移动、联通及有线电视的转播塔，各因地势，自成院落，留守皆是狼狗。狗极凶嚣，遇人过辄张牙耸毛，狂吠不已，其声落处，树针为之簌簌下掉。路皆石阶，多曲折。道旁嘉树森立，树皮生癣瘢。有蝉声，多作变调，人过处亦不稍减。南坡有鸟成群，起落皆迅捷，以其身小小，隐蔽树间，几不可见。 行至两里，渐觉脚下湿滑。阶边棘草从生，与路平齐，以脚踮地，多为不实。惴惴临渊，君子岂无惧乎？峰顶太阳早出。岩下但见山色万千，历历大川，绿为之主。背阳处，远则靛蓝钢青，近则浅蓝白灰，云出岫间。其山果有异乎，然而，既命名骆崃，何以此岭为鸡公？ 磊君或曰不然。鸡公司晨。主峰其形稍钝，近峰只有此岭，既尽突兀之妙，冠之鸡公无妨。磊君以为，遥视则占尽风光，近看却只平平。君子不修蛾眉，襟抱磊落，岂能无此危冠乎。我以为然。巴蜀袤地，方言博杂，民族亦夥，我观于渝蓉两处，无不酷爱莳花造水，并命为自然，且男人率以惧内，其幽默亦大抵如是。 过数日，从磊君游东门。东门是旧时入寨的前站，山麓逢初一十五有集，山民经此鸟道方可赶场。一路并无人家。山寨曾是抵御兵灾的所在，茶场建设完毕，只留此一段孤门，方言或称之为幺门。 携一锄一镐，沿途滑跌至东门外，坡度渐缓处渐有人烟。溪水并不大，河干厚处多有蟹洞。山中秋气先至，蟹因此藏。以镐锄破穴，便得团脐毛蟹，大者如拳，逃之无及，束手便擒。此物横行善掘，每每积土洞外，破其洞，辄获五六头。半日便得一筐。归家掏洗一过，炸吃，味道鲜美，只两螯坚硬异常，偏是此段味道最美，不忍弃之。 居山顶月余。早晚袖手之余，幸得电视相伴。入伏时，山下江津城内三十九度，山上却只廿度，俨如初秋。归时，已出三伏矣。 年来展转武汉，重庆，成都，每至酷暑失计时，均会遥想避暑江津时情景。至成都后，生活为之稍闲。读书益广，居之三月，倾倒之余，便稍觉蜀性温吞，莫如江津之直野。 细思量，江津之行颇多遗憾，景物遍览，于文于献却是两相不足，又未加注意。文者，江津民居，是谓地上之书，于清季江津民居、府衙，我未属意。逾蓉之间，江津因是必经之途，年来我欲求诸野老，孰知竟于路途遇之。 清季，江津下行卅里有朱阳镇，世出木匠。县府即为本土匠人所造，诚为一时杰构。其高3丈，独木为梁，通体不用铁钉。大匠营造始年余，至放梁时，以其重檐三层，独木难支，匠固止之，遂垂钓江畔三日。至第三日，落日金尽，忽有玄衣叟至。问曰：君所钓何物？不答。三诘，匠乃悟：鱼者。叟须臾而没。是夜，匠摩挲良久，忽有悟。翌日即躬身斫其端为鱼梁，即以独木陷墙内，着上尾荷重，屋遂成。此屋至本世纪八十年代犹存。 我尝遍访于江津街巷，每见其竹器制作精良，手法精纯。此岂非近代匠风之余绪？ 我亦遍访时贤于衢肆，竟不知江津鹤山坪为陈独秀寓居地，更不知鼎山山麓为陈之墓地。葬之者，江津邓蟾秋与江津同乡。义士也。 据载，陈花甲之年，朝夕踽踽于江津旧城。手持蒲葵扇，裸露上身，他不顾满城风景，满城风景亦不顾他。瞬时，一个甲子又过，读其书，观其人，墓阕之下，陈岂着意于江津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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