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古老綦河上的沧桑“三洋楼”

江二妹

綦江是条古老的河。古代它曾叫夜郎溪，发源于黔北夜郎地区。传说这一带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僰族人的聚居地，所以它又称僰溪。江津有个古老乡场叫僰溪场，就是因僰溪流过这里而得名。后来在1982年全国地名普查时觉得这个“僰”字读起拗口又难写，才改为白溪。綦江全长231.3公里。它从黔北桐梓县流入重庆綦江区的北渡场后，就进入江津区境。它由南向北，左奔右突，流经广兴、夏坝、五福、贾嗣、西湖、清泊、真武、白溪、仁沱等场镇，在江津区内流程达73公里，最后在江津的顺江场注入波宽浪急的长江。

江津境内綦江的上中下游的广兴、五福、真武三个古镇很有名。早年在这三个古镇上的三个洋楼更是风光无限。它们是下游真武场的马家洋楼、中游五福场的钟家洋楼和上游广兴场的周家洋楼，三幢洋楼都建在江之北岸，被称为綦江上的“姊妹洋楼”。三幢豪华气派、风格相近的洋楼气宇轩昂地耸立于綦江北畔，无不令綦江流域的百姓津津乐道。于是，坊间就流传出许多后来为当地百姓耳熟能详或鲜为人知的故事。

先说真武场的马家洋楼。

真武场马家洋楼是清光绪末由富甲一方的江津巨商马冀南、马继良父子所建。马氏先祖于清嘉庆初“奉旨”由闽省汀州府武平县“填川入蜀”到真武场“插占为业”。到马冀南这代经营冶陶业和炭业成为津邑首富。儿子马继良增设铸造盐锅业，主供自流井，“万全恒”老字号做得巴蜀赫赫有名。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马冀南60寿辰，马氏在马家洋楼大摆流水席，毗邻县衙文武官僚前去祝寿。车马喧嚣，高朋满座。

马家还很有社会地位。辛亥革命时，江津率先起义推翻清朝衙门，成立江津蜀军分府，马继良任協统，这职务相当于副县长。他曾亲率同志军赴綦江联络革命党人，推翻了綦江县清朝衙门。他是江津为数不多的同盟会会员之一。后来又靠“洋楼”发迹，当上县商会会首和当地团总。

抗战时马家洋楼办过“山西友仁中学”，培养出李元这样的著名天文学家。解放前夕洋楼里曾住过一支困兽犹斗的国民党残部。刚解放这里又驻进了解放军。后来办学校、划属供销社、广柑包装厂等。由于安全的因素，相关部门将楼盖和四层撤除。企业改制时卖给个体，现又再由国家回购。是重庆市文物保护单位，重庆市第一批优秀历史建筑。

马家洋楼是綦江上“洋楼三姊妹”中唯一仅存的洋楼。

（图为最早的马家洋楼状 ）

（现在的真武场马家洋楼形状 庞然 ）

其次说夏坝镇五福场的“钟家洋楼”。

五福场的洋房子原名糖房嘴，因罗姓家族在此开过糖房，故名。最早只是一处普通作坊，始建于清末即1905年前后，后来卖给当地大户钟家。

这里地理位置特好。处于五福场上场口小河与綦河汇合处的半岛上。右傍大民桥。河水清澈，波光粼粼，河岸绿柳成荫，翠竹掩映，可隔江遥望巍峨的龙登山。钟家买了罗家糖房后为何要在此改建成洋楼，民间有一个有趣的说法。

钟家也是从福建省汀州府武平县迁来江津插占为业的客家移民的一支，落业于江津五福场。到了钟西华这代，育三子，长子钟泽海，字文敷，毕业于军医学校，人称钟医官；次子钟泽猷，毕业于北京政法大学；三子钟泽国，字循则，毕业于江津中学。三子钟循则正值青春年少，到谈婚论嫁之时，钟西华有意娶真武场“马家洋楼”主人马继良之“幺小姐”为媳，马家是綦河一带的名门望族，就提出条件：若娶爱女就得建造一幢真武场马家洋楼一样的豪华住宅。

也许是钟家娶媳心切，于是就在已买罗家糖房地基上，举全族之力，斥巨资修建了中西欧结合的殖民式建筑——这就是人们所称的五福场“钟家洋楼”。

这个故事没有结尾。从后来建成的钟家洋楼看，其豪华和风格明显大大逊色于马家洋楼。钟马两家最后是否结为秦晋之好也不得而知。或许根本就无此事，因为当时綦江流域马家、钟家、周家、程家等“斗富”的龙门阵很多。但人们一说到钟家洋楼，多会谈起此事。

（夏坝镇五福场綦江畔的钟家洋房 邹弘仁 提供）

抗战时期，国民革命军事委员会战时工作干部训练团(战干团)进驻綦江流域一带。其第六总部就设在五福场钟家洋楼。战干团中有很多进步青年学生，组成剧团沿途演出抗日剧目，国民党特务怀疑是“异党”活动，进行残酷镇压，钟家洋楼成了刑讯和迫害进步学生的“魔窟”。每天深夜五福场都能听到从“魔窟”中传出的鬼哭狼嚎之声。许多进步学生为了躲避迫害，深夜泅过綦江藏进大山之中。最后国民党特务机关将全部怀疑对象进行活埋，并打伤致残40余人，制造了骇人听闻的“綦江惨案”。

“战干团”迁走后，国立华侨二中迁来五福，钟氏家族以大义为重，无偿借出洋楼作为侨二中初中部。1943年间，有来自泰国、缅甸、马来西亚、新加坡、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地学生430多人在此就读。侨二中在此办学五年，学生逾千。师生组织剧社，到綦江和贾嗣等地公演，宣传抗日救国。抗战胜利后，学校迁海南岛海口市，现为海口市华侨中学前身。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钟家洋楼”收归国有，在这里办起五福小学，直至而今。百年风雨，沧海桑田。五福场钟家洋楼由于年久失修，墙体开始风化。特别是在2008年受“5·12”大地震影响，这幢百年老楼逐渐成为危楼。因安全之故最终在相关部门的评估后撤除。不过这里仍修建起了学校，而且五福小学改名为继侨小学。还被批准为重庆市的抗日文物保护点。

最后说的是广兴场綦江畔的周家洋楼。

周家洋楼位于广兴场下场口綦河畔的“叫花岩”上和广佛寺下。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周化成所修建的豪华私宅。

周化成是江津县广兴场人。生于1883年。他从小精明强悍。民国初到熊克武部历时八年，后回乡以办团练起家，剿灭乡村盗匪，后受任三才镇（杜市镇）副镇长，分管军事，专练壮丁。一时广兴、杜市、高歇、五福等地匪盗平息。他杀的虽名为盗匪，实不少属于无辜。

1923年周化成的队伍越拉越大，后接受国民党军阀王陵基、刘湘等招安，成为王刘的杂牌部队，周被委以津綦巴南四县联防队长。他竟然在长江、綦江和陆路上设四处“化商”队，以保护商者为由强收商捐，中饱私囊。此连县征收局都受其牵制。周化成斥巨资在老家广兴场下场口的綦江北畔修建了高大、雄壮的走马转角楼。建成时四县联防队队部在此，所以该楼又叫“周公馆”。从时间上看，这是三幢洋楼中最后建成的一个。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周化成在江津积极“清党”，刘湘还任命他为石、忠两县的清乡大队长和联团清乡司令。他血腥镇压由地下党领导的“八德会”农民起义，受上峰之命赴黔江堵截贺龙所属余泽鸿红军支队。

“七·七”事变后，周化成回江津。他在江湖袍哥上行走自如，红黑两道通吃，任袍哥义字堂口副总舵把子。1943年他满60岁时回到广兴场“周家洋楼”大办酒宴，几百桌流水席从早上一直延续到晚上。场上所有茶房烟馆全部包尽用于接待。綦江县城来的戏班在此唱大戏三天三夜。

江津解放后，周化成参加江津县行政委员会工作。解放之初，国民党留下的残兵败将在江津组织了“反共救国军”“第九路军”等。他胆大妄为企图推翻新生的人民政权，暗中通情敌匪。1950年10月1日，被人民政府于綦江边镇压。

周家洋楼划归国有。最早也曾做过学校、公社广播站等。记得五十多年前笔者在广兴场小学读书，时8岁，某天中午为看稀奇钻进了周家洋楼。不想进了这走马转角楼后就像进入迷宫，无法出来，幸好广播员发现指路。再后来周家洋楼被全部拆除，这是綦河上三幢洋楼中最先被拆除的一个。拆除后在此建成了乡政府办公楼。笔者曾是乡干部，在此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写写画画七年。

2013年这乡政府原有的办公楼被改建成“广兴历史文化陈列馆”。据说这是重庆首个镇级历史文化陈列馆。笔者因工作关系参加了开馆仪式。

……

（ 作者在广兴历史文化陈列馆）

綦江九曲回肠，奔流不息。不时出现一些急流，出现一些漩涡。在耸立于江畔曾风光近百年“洋楼三姐妹”中，钟家洋楼、周家洋楼也不复存在，只剩下马家洋楼尽显沧桑。逝者如斯，古老綦江上的这些林林总总的传奇故事，慢慢的将被这条河流的漩涡所卷走……

文章作者：庞国翔

作者单位：重庆市江津区文旅委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津区作协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