募捐与写诗 冯玉祥在江津 创抗战纪录

江小微

□庞国翔

1944年3月24日，国民政府陪都重庆的《大公报》发表了资深记者于淼采写的一篇通讯，通栏的大标题赫然醒目——我们都跪下了！副标题是“白沙镇献金大会记”。

这篇1500多字的通讯，将倾囊支持抗日的江津民众在“布衣将军”冯玉祥组织的献金大会上的动人场面描写得淋漓尽致。接着该报又发表“赞扬江津人”的文章，歌颂江津人民热忱爱国的义举。两篇文章在全国上下引起轰动，江津成为各地学习的榜样。

在江津的21天里，冯玉祥将军创下了“两个第一”：一是募捐1600万元；二是21天写“丘八诗”42首。

一

募捐献金创下纪录 白沙是最爱国镇市

1944年3月5日下午3时，冯玉祥和夫人李德全与随同人员乘坐货轮抵达江津通泰门码头。3月5日到15日，冯玉祥在江津广泛接触民众，接待各界人士，到机关、学校、企业等开会，发表演说，宣传节约献金抗日。

15日晚，冯玉祥到达白沙镇后不顾舟车劳顿，次日一早就深入到机关单位和老百姓家中座谈，议定19日在长江西河坝举行白沙镇节约献金群众大会。

这天，冯玉祥很早就起床，洗漱、用餐后从住处沿着青石板街面走到江边，这里就是白沙镇举办民众献金大会的会场。各校学生、各路民众团体高举旗帜，在激越铿锵的鼓乐声中兴高采烈地向这里集中。“为抗战——献金！”“为救国——捐献！”“四万万同胞团结起来，把日本鬼子赶出去！”等红红绿绿的大幅标语在和风丽日中飘扬。

学生下跪逼商人捐200万

当主持人宣布“白沙镇民众献金大会开幕”后，冯玉祥将军作了简短的讲话。接着，民众抗日献金开始。学校组的各校分别派出两名学生，抬着盛法币的大盘子依次登上主席台，恭恭敬敬地呈给冯玉祥。冯将军笑容可掬地站立在主席台中央，一边接过盘子，一边说：“谢谢，谢谢！”一次次的献金，迎来一阵阵掌声。司仪站在台口，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用清脆响亮的嗓音向人们报告：女师院20万、女师附中12万、国立17中4万、大学先修班64万、省立川东师范30万、省立重庆女师16万、县立白沙女中15万、私立聚奎中学30万、私立新本女中65万……

随着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先修班同学以竞赛的口吻提出：增加10万，夺取学校组第一名。接着，女师附中齐呼：我们增加11万；聚奎中学师生也高声说：我们增加11万；国立17中表示：全体师生免食一天，将餐费献给国家抗日。最后，司仪高声宣布：学校组献金总数近300万。接下来是妇女组、士绅组、机关法团组、银行组、工厂组、商会组……依次上台献金。

“商会组60万——”司仪话音刚落，会场里突然有人高呼：“少了，少了，太少了!”霎时，从会场的四方八面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商会组——增加！商会组——增加！商会组——增加！”商会组缄默不语。这时，有学生提议：每校派出五名代表，到主席台前跪求商界增加献金。于是，各校推选的代表迈步到主席台前，整整齐齐地向商会组跪下。商会组答应“增加10万”，但大家仍不满意，台下一齐呼喊：“200万！200万！200万！”商会组的代表又默不作声了。突然，一个学生代表跃上主席台后大声疾呼：“同学们，为了抗日救国，我们在场的全体学生，向商会下跪，恳求他们为抗战捐献，为拯救我们的祖国献金！商界同胞，伯伯叔叔阿姨们，我们跪下求你们了！”话声落地，一群学生齐崭崭跪下。

面对一群跪下的学生，很多人鼻孔一酸，眼眶里流淌出滚烫的泪水。冯玉祥走下主席台，边拭泪边对大家说：“你们的热诚，你们的忠心，哪怕铁打的心，钢铸的心，石做的心，都会感动的……”

一个学生代表坚定地说：“商会不加钱，我们不起来！”学生们的呼声，在白沙镇上空震荡，在长江畔回响。见此僵局，冯玉祥站在台前，无限感慨地讲道：“出钱的多少，是和知识的多少有关的……我们爱国救国，要本着各自的良心！”看着黑压压的一大片跪着的学生，商会代表大步走向冯玉祥，表示愿意献金200万。司仪高声宣布：商会组献金200万。学生们这才站立起来。

乞丐捐10元，将军举起他

接下来是自由献金。街上洗衣老婆婆们组成一支自由献金队，依次上台，献出她们为人洗衣积存下来的钱：1元、2元、5元……14人刚好凑满100元。一个衣衫褴褛、又瘦又脏的乞丐儿，跑上主席台献出他当天讨来的5元钱。人力车夫、搬运工、小商贩、抗战伤病员都来献金……张张纸币、个个铜板、块块手表、件件衣服、双双皮鞋……捐到主席台上，学生们再没有钱捐了，就脱下罩衣、大衣、毛衣……有的男学生只剩下衬衣。有个矮个子女学生，把脚上的皮鞋献出，光着脚丫，先修班的哥哥姐姐把她举起来，全场一阵高呼。

大会从早上一直开到下午3点。目睹学生和民众慷慨解囊、踊跃献金的义举，冯玉祥连忙叫主持人宣布散会：“不得不散了。不散，献出衣服、鞋子的学生们会着凉生病的。”

次日天还没亮，冯玉祥又乘船风尘仆仆赶回江津，他要在县城参加这里的献金大会。白沙镇献金的情景又在此重现，工商界、银行界、军界、学界、妇女界和当地士绅纷纷解囊，你捐一千，我捐一万，互相竞争。最感人的是一个不满10岁的乞丐跪到台上请冯玉祥收下他乞讨来的10元钱。冯玉祥含着热泪把它高高举起，大声宣布：“这10元钱胜过富翁们的几百万元。”

江津累计献金1600万元，金银手饰若干。冯玉祥在《最爱国的镇市——白沙》一文中，称这次献金大会是“令人永远不能忘却的伟大盛会”。

冯玉祥还在《给爱国朋友的第七封信》中写道：“江津在爱国救国上，过去出兵出钱出粮出力不落人后，这次献金抗日，不仅不落人后而且超居人前，打破了以往各县节约献金的一切纪录，超过了成都市。只要全国民众均如江津捐献之热烈，胜利马上即可到来……”

即兴写诗留下纪录 平均每天创作两首

二

冯玉祥只读过一年零八个月的私塾，11岁当兵。他爱写诗，称自己写的诗为“丘八诗”。照他的说法：我是一个武棒棒，是个大兵，将这个“兵”字上下拆开，就分成“丘”和“八”两个字，所以我写的诗就是“丘八诗”，就是大兵所作的诗。

冯玉祥的“丘八诗”针砭时弊，爱憎分明，切中要害，通俗自然，雅俗兼备，真实易懂，不拘格调。全是有感而发、质朴如话之句，是亦诗亦史的口语诗体。周恩来称冯玉祥为“丘八诗人”，“丘八诗始为先生所倡，兴会所至，嬉笑怒骂，都成文章”，郭沫若也题诗赞扬冯玉祥“丘八诗章石点头，气塞苍溟歌益壮”，茅盾则说冯玉祥是“文章入伍，文章下乡”……冯玉祥在文艺界还有一定的地位，他以“丘八诗人”的身份，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被选为“文协总会”理事。

冯玉祥一生共创作了1400多首诗歌。从1938年冯玉祥来到重庆到1946年他离开，这八年间，正是冯玉祥诗歌创作的黄金时段，他的大多数诗歌都是这期间创作的。

冯玉祥来江津开展“节约献金抗日”21天，写诗多达42首，平均每天创作2首。

这虽有他长期积累的因素，但更主要的原因是令他异常振奋的江津人、江津事撞击开了他的创作灵感。白沙献金大会后，“晚十时上床，无论如何睡不着，起来写了五首丘八诗”——

第一首：青年跪地哭，请君快救助；献金救国家，不作亡国奴。

第二首：青年跪商人，请快救沉沦；财富千千万，敌来化浮云。

第三首：青年捐衣服，为复我国土；不畏饥与寒，雪耻最为主。

第四首：青年血泪哭，赤诚复国土；流血作警钟，同胞齐御侮。

第五首：白沙献金多，热烈如荼火；各地皆如是，一定能救国。

参观黑石山，看到了“白屋诗人”吴芳吉的墓园。冯玉祥早年在解西安之围时就了解吴芳吉，对其诗才和人品非常赞赏，称其“好汉”，于是挥笔写了一首《黑石山》。诗曰——

白沙镇，黑石山。吴芳吉，有坟院。

吴先生，是铁汉。认真理，能苦干。

在清华，不回还，中外人人把头点。

被围八个月，那是在西安。

有米送给人，自己饿死亦安然。

志士仁人心，既是英雄又好汉。

我走到坟前，诚恳来祭奠。

好朋友，未相见，彼此永远记心间。

谁想到，今天经过黑石山，

男女学校二大片，永远桃李无边缘。

冯玉祥一到江津就深入到学校、商店、工厂、教堂、乡村、社团等，走进寻常百姓家，宣传抗日救国。他走到哪写到哪，见到啥就写啥，怎样想就怎样写，犹如踏歌而行。就连他见到县长肖振宇（肖烈）的夫人郑玉冰一身戎装、干练能干，也写了一首《郑玉冰》，称其“肖夫人很健壮，声音很嘹亮”“一身新军装，好像花木兰”……

冯玉祥还写了许多在节约献金中涌现出的典型人物：《于翔女士》《肖县长》《凌先生》《甘江》《郑玉清》《号兵李泽金》《李治帮》《老太婆》《四位先生》等。这些诗，情感真挚，用词朴实，通俗易懂，不拘形式，喜怒哀乐均成诗，并迅速流传到民间。

3月24日，也就是在冯玉祥离开江津的头一天，江津“武昌艺专”校长唐业精、教授唐一禾乘“民惠轮”去陪都重庆参加全国美术会议，途中发生沉船事故，唐氏兄弟双双遇难。噩耗传来，冯玉祥无限伤感，写下《武昌艺专》《民惠轮》两诗深情悼念这两位爱国美术家和教育家。

冯玉祥作为一个战火纷飞年代的高级将领，这42首诗歌，首首挺，诗诗新，可谓新意迭起，意景万千。

（来源：上游新闻，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